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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2胡恒芳:两次选择 两次与深圳一起见证荣光

来源:深圳晚报发布时间:2016-01-22

香港回归那一天,当国旗在香港慢慢升起,很多人看着看着掉下了眼泪。这一幕,我仍然时常想起,过去多年还记忆犹新。

在那几十秒里,我脑中闪过许多情景:坚船利炮,鸦片战争,中华民族曾经的不堪一击,今日的强大……这些年来,每到7月1日就有电视台采访我,我每次说起这一段经历仍然很激动。

我很幸运,见证了两次百年一遇的历史事件:1997年香港回归、2008年奥运火炬传递。这幸运集合在我一个人身上,意义非凡。这份幸运,又成为我的动力,让我像永动机一样不停地工作,非常兴奋、永不停歇地一直努力下去。

胡恒芳

我与驻港部队的荣光

那是1994年,我32岁。经过一个晚上的辗转思虑,我第二天一早7点便打电话给领导,表明我要去驻港部队的决心

家里有些年纪大的亲人很不赞同我去……我不理会这些,执意南下,和战友一道去履行神圣而光荣的使命。

下定决心去驻港部队

在这之前,我已经当了14年的兵,也干了近14年宣传工作。我1981年参军,到后来2001年转业,一路从最基层的连队到人民解放军高级机关总政治部宣传部。

之所以做宣传工作,和我的少年时代有关。我从小就开始出板报,办小刊小报,喜欢写写画画。参军后在新兵连,每到晚上,别人休息了,我就坐起来把当天的训练情况写下来,投稿到广播室,我的稿子经常被播出,连长总说:“你这个小伙子不错啊!”就这样,半年之后,我被选到团机关当报道员,我挺高兴的。

到了团机关,我写稿、摄影一肩挑,还附带冲洗、放大、烘干照片这些琐事,一边学一边做。我写了很多稿子,经常刊登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报》《中国青年报》以及北京军区的《战友报》上,当报道员期间,我就立了一次三等功。再后来,我写的一篇《微山荷花别样红》被上级领导看中,我被调到了集团军政治部。

后来,我又对部队思想政治教育感兴趣了。有一次,总政治部难得来部队征求有关思想政治教育方面的意见,在会上,我也忘记说两句表扬的话,噼里啪啦提了七八条建议。没想到,因为这件事,我被调到总政治部。后来他们告诉我:你这七八条不一定全对,但有几条确实令我们眼前一亮,这么年轻的干部对部队的思想政治教育有这么深刻的理解,非常可贵,我们就需要有冲劲的人。

1994年,机会来了。有一天,我在沈阳军区出差,领导告诉我,正在筹备中的驻港部队要在总政治部宣传部选第一任的宣传处长。我一晚上没睡好觉,我对自己说,这是中华民族的一件大事,千载难逢,我一定要去见证,我要去!

我第二天一早7点多给北京打电话,上午组织就研究确定了我。中午,还有两位同事找组织报名时,已经晚了。

不过,虽然组织同意了,但家里有些年纪大的亲人很不赞同我去,他们担心香港回归不顺利,担心组建初期太艰苦。我不理会这些,执意南下,和战友一道去履行神圣而光荣的使命。

1997年6月30日晚,驻港陆军部队开始在市民中心集结,空军从广州集结飞抵香港,海军则从汕头集结从海上进入香港。集结完毕后,陆军主力部队从皇岗口岸、文锦渡口岸和沙头角口岸等过境入港。

累到站在电梯里睡着

1994年5月10日,我从北京来到深圳,第一次来南方,除了炽热的天气,我还感受到了热火朝天的干劲儿。

我们的驻港部队从1993年开始组建,官兵都是从全国有光荣历史的英雄部队选优而来,营地在观澜竹村。我去的时候,这里才刚刚盖起部分营房,七八个同志挤一间,房顶一个大吊扇,自来水里都有沙子,还有的战友住在铁皮房里,条件非常艰苦。更艰苦的是,我是宣传处第一个到的,一个兵都没有,我要先招兵买马。

作为宣传处长,我的主要任务是组织官兵的理论学习、思想教育、法治教育以及丰富部队文化生活、承担新闻报道等。来深圳后没多久,政委给我下任务了:为部队进行组建教育提供香港的情况。

当时我还没去过香港,但也得干啊,我们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比如香港法律相关资料堆起来一米多厚,我和同事把资料研究了一遍,把其中与军队相关的内容摘录出来,用通俗易懂的话重新编辑,再用粤语、英语编写了“香港法律一百问”,让官兵们学习。

紧接着,我又组建了文艺演出队、篮球队、足球队、威风锣鼓队等“特色文体小分队”。这些队伍在部队进港后发挥了很大作用。

1996年,驻港部队正式面向全世界公开亮相,一下子引起各界关注。而香港市民最担忧的是:这支部队到香港后是否能遵守香港已有的法律?是否能按香港规则办事?能不能和香港市民处理好关系?好在这些问题官兵们早有学习,与港人沟通起来非常顺利。

驻港部队公开后的一年,我每天都要接待来自全国的记者、作家、编剧、演员、导演,平均一天接待上百人。产出作品也不少,有部电视剧叫《九七方队》在央视播过,宋祖英也来拍过一部MTV叫《东西南北兵》,我是策划人之一。

最紧张的时候是临近香港回归一个月,大家压力非常大,驻港部队里流行一句话:雨天当晴天,一天当两天,黑夜当白天。那两年,我几乎每天都是夜里11点之后下班,甚至下班后站在电梯里都睡着过。

香港回归之后,我还在《深圳特区报》连载了《难忘的日子》,记录的都是这段辛苦但宝贵的经历。

万人空巷送驻港官兵

1997年7月1日终于来了。驻港部队准备了几年,就盼着这一天,所有人都很兴奋。我大概有两三天没怎么睡觉,一是因为忙,二还是因为兴奋。

6月30日下午,我的家人全来送我了。我领着他们来到部队的倒计时牌前,照了一张非常具有纪念意义的照片。

当晚,驻港陆军部队开始在市民中心集结,空军从广州集结飞抵香港,海军则从汕头集结从海上进入香港。集结完毕后,陆军主力部队从皇岗口岸、文锦渡口岸和沙头角口岸等过境入港。

我完全没想到的是,那天有那么多市民自发前来欢送,里三层外三层,用万人空巷来形容一点不为过,即使当晚下起雨,人们仍然热情不减,唱歌跳舞,吹吹打打,非常欢快。

我作为宣传处长,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108名从全国各地来的随军记者顺利到港,做好报道,把人民解放军的形象宣传出去。那两天我和记者们摸爬滚打在一起,除了给他们安排食宿、办理护照、分配车辆等事宜外,还要做好各种配合工作。

香港回归那天,我记得是白岩松做直播,直播之前,我协助他一起选最佳位置,我指着深圳和香港中间的那条分界线,建议他直播时就这样说:“过了,过了,中华民族一百多年……”白岩松非常有经验,解说词也早就准备好,准备很充分。他还对我说,胡处长,今天多给你点镜头。我说这不行,我有那么多领导、战友,把镜头多给他们,但请你也一定给我一个镜头,因为我的战友们在看着我。

出发时,市民们太热情了,拼命向我们招手。解放军站在大卡车上,非常威武,可是部队有规定,他们不能动;我坐在小车里,一共有100多辆小车徐徐前进,按规定小车也不能开窗户。可是,看到那么多市民向你招手、为你载歌载舞,我心想,怎么就不能开窗呢,我就算违反规定了,也要把窗户放下来向他们招手。

刚一开窗户,市民们的鲜花就“呼呼”往车里送,快到香港时,我车里已被鲜花塞满,再也放不下了,而我也招到手都僵了。那个场合,那份热情,真的令我感动。

经历了几天没睡觉的日子,一到了香港没两天,没想到我是第一个病倒的,住了10天院。大概是因为之前神经紧绷太久,现在香港回归,大功告成,精神一放松,整个人就一下子“垮”下来,顶不住了。

董建华曾亲自接见我,他握着我的手说,驻港部队到香港以后表现得很好,香港市民反应很好。我说,这是我们的使命。

从误解转变为喜欢

驻港部队初到香港时,由于香港当时的文化、制度与内地差异大,曾面临香港市民的疑虑甚至误解,需要一点一滴磨合。

记得刚到香港时,我们的官兵像在内地一样,一早起来会抢着扫帚去打扫卫生。可是他们没想到,在香港,这个行为会被承担后勤工作的社会服务人员认为是“抢饭碗”,这就是文化带来的误会。好在,我们在深圳提前准备的培训还是派上了用场,无论是学英语、粤语,还是学习香港的法律和风俗习惯,都拉近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港人以前以为解放军没文化,后来看到我们多才多艺,对我们刮目相看。有一次,吃饭排座位的事把大家难住了,如果按阿拉伯数字排,难免有人要排到后面。我们一琢磨,最后采用了紫荆花、勒杜鹃、牡丹花、梅花等为坐席命名,风雅十足。第二天,全香港的媒体都在报道“解放军有文化、考虑周到”。

那两年,港媒对驻港部队的任何事都十分关注。解放军在香港的第一次交通事故,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对方追尾,港媒报道篇幅非常大,他们关注是谁的责任?该如何处理?谁开车?开的什么车?

还有一次,香港回归一周年之际,香港红磡体育馆举办了一场大型晚会,驻港部队出了两个节目,我们的官兵一上场,全场欢呼。那一次与香港的天王天后同台演出,第二天报道出来一看,全是驻港部队的大幅照片。

港媒还在杂志上发动市民为驻港部队的站岗哨兵投票,评选“五星级哨兵”,甚至有姑娘写信到部队想嫁给兵哥哥。

为了与市民多互动,我们在重要节日开设了“军营开放日”,市民们来参观我们的军舰、飞机、营区、生活基地等,观看我们的军事表演、会操,品尝我们提供的小糕点,每次开放日都接待一两万人以上。

驻港部队还陆续参与到了香港的社会公益活动中,植树、献血、抢险救灾、海上救援,身穿军装的官兵们成为一道风景。

慢慢的,赞美多了起来,有青年学生和老人写信来说:有了解放军在这里,我们很安心。一位出租车司机还给部队写信,建议把哨兵站岗的岗亭铁柱架子改成木头,以防雷雨天气,他在信中附上手画的图,我们看了特别感动,并采纳了他的建议。

有时候,我会穿上便衣到街头找人聊天。我问一些年轻人:你是哪里人?过去,他们会说“我是香港人”,后来,他们开始说“我是中国人”,这个变化已经很大。有一次,我假装成归国华侨问一位老人国内的情况,他反过来批评我“怎么不关心国家的事情”,还耐心告诉我国家主席是谁,我当时很感动,感动他的“批评”。透过驻港部队这个窗口,港人对祖国的认同感越来越强。再后来,港人开始替解放军说话。如果有人说“解放军没文化”,会有市民立即反驳“你才没文化”。

作为驻港部队的首任新闻官,那几年,我也充分感受到了两地舆论环境的差别。在香港,有几十家乃至上百家国内外媒体盯着我们、问一些挑战性的问题,对我而言是一种考验。我们要求每一名官兵都要努力像外交官一样,曾有英国记者评价驻港部队官兵“并没有以为的呆板,而是非常有智慧”。

在香港那些年,我的成长最快、收获最多,还立了三等功。在“驻港部队画册发行仪式”上,董建华曾亲自接见我,他握着我的手说,驻港部队到香港以后表现得很好,香港市民反映很好。我说,这是我们的使命。

2000年,我的任期结束,准备离开香港。没想到走的那天和第一天来香港时的情景一样,两列欢送队伍排得很长,我一路小跑跟大家拍手过去,心里很不舍得。

时任香港特首董建华亲切接见胡恒芳。

我在报业的那些事

如果说到驻港部队是我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选择,那么我从北京转业到深圳,就是仅次于此的第二大人生选择

路两侧人山人海,我举着火炬潇洒地跑了一百米,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我脑中再次映出香港回归时国旗升起的场景。

奥运火炬手的激动百米

从香港回到北京,我在总政治部又工作了一年,此时我是最年轻的副师级干部。可是我做了一个连领导都惊讶的决定:转业到深圳,转移战场到特区创业。

领导不放我。我说,在部队的战场上,我这仗打得还算不错,我想换一个战场,到改革开放的前沿去比拼一把,看到那个战场去能不能继续打胜仗。领导听了沉默半晌,说:“这小子有魄力,好,我们支持你。”

当时我39岁,转业深圳从头开始。这次选择比较艰难,可我总是希望在特区改革创新的氛围里锻炼自己。

我先在市文化局工作一年,后被调到市委政策研究室,仍然做文字工作。其实转业的时候,我曾发誓再不做文字工作的,太辛苦了,可没想到转来转去还是没离开文字,包括现在从事的媒体工作。

2008年,奥运会在中国举办,我被选中做奥运火炬手。我当时很惊讶,又一个百年一遇的历史事件被我遇上了!火炬传递当天,我很激动,连前一天中央电视台约好的采访都忘了。来到现场,我眼前浮现了香港回归那一天的情景,在我的记忆中,深圳仅有两次万人空巷的时候,就是逢上香港回归和火炬传递。

路两侧人山人海,我举着火炬潇洒的跑了一百米,在人群的欢呼声中,我脑中再次映出香港回归时国旗升起的场景。这历史长河中那短暂的一瞬间,对于我的人生来讲,意义太不平凡。我能见证两个百年历史事件,很光荣,很自豪。

如今,我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媒体。我仔细想过,这看似偶然,实有必然。过去的经历让我培养了一定的政治敏锐性和政策敏感性,能够把我这么多年的积累用于办报上,市领导谈话时提出,现在媒体需要政治家办报、企业家经营,我说,我既不是政治家,也不是企业家,但我一定要做一名实干家。

不久前,我带特区报的很多画家和书法家一起到驻港部队,我离开部队这么多年,他们还记得我,我很高兴。当年我们来的时候地面还是黄土地,现在都是一片绿色,我们当年栽的小树,现在都长大了。这就是深圳,不断发展、创新的城市,在这座城市中,连空气都会把你的创造活力激发出来。

胡恒芳担任2008年奥运火炬手。

香港回归对内地最大的贡献,是连接和影响了内地人的行政管理体制和文化理念。这些年,我们一直学习香港,现在我们又有了前海。前海不大,但是若要在这个“袖珍海”做大文章,不是让它贡献多少GDP,而是一定要学习香港的体制、机制、法制、税制这些制度,通过制度创新,把前海打造成一个制度高地,将来前海就是中国又一个标本。——胡恒芳

胡恒芳

1962年生。1981年入伍,在部队工作20年,期间荣立三等功2次,是解放军驻港部队第一任宣传处处长,驻港部队的“新闻官”;2001年转业后,先后任职于深圳市文化局、深圳市委政策研究室等,是2008年北京奥运圣火深圳传递站第16棒火炬手;现任深圳报业集团党组成员、深圳特区报总编辑。

口述时间

2015年12月9日下午

口述地点

深圳特区报业大厦

本期采写:

深圳晚报记者 蒋平

实习生 杜婷 梁翠玉

前期统筹:

王外平 梁琼月 黄晓天

后期统筹:赖丽思 吴浩敏

编辑:蔡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