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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3-9崔永勤:在深圳只要你勤奋就有无限可能

来源:深圳晚报发布时间:2016-03-09

我从小成长在山西吕梁,改革开放初期,尽管那里信息相对封闭,但是深圳作为经济特区在当地已经是小有名气了。1982年,我的姑姑嫁到香港,后来她在回老家的时候,对我们描述了深圳的情景,说深圳改革开放进行得十分火热,正在大力搞建设,也有很多工厂招人。那时正上初中的我觉得十分激动,热血澎湃。

1986年,借着改革开放的春风,我的姑姑也察觉到经济特区这片广袤热土上蕴含的巨大商机,跟一位合伙人在岗厦的一个工业区合资开了一个表带厂。初中毕业那年年底,我就跟我姑姑来到了深圳。

崔永勤
深圳的魅力在于:第一,开放与包容;第二,年轻有活力。虽然竞争比较激烈,但却蕴藏着许许多多的机会。在深圳这片热土上只要你够勤奋,就充满着无限可能,就像我自己的经历一样。我始终认为,是深圳给了我巨大的成长空间,给了我改变命运的机会,让我成就了今天的自己。如果再重来选择一次,我仍然坚定地选择这片天空。

宿舍是一层楼,一边男生一边女生。差不多三四十个人一个房,上下铺的格局,且所有的床都绑着摆在一起,晚上睡觉翻个身都能感觉整个宿舍在动

南下深圳当学徒

来深圳之前,由于地处农村,我几乎没有出过老家那个地方,也没有去过山西省会太原市。那一次的出门,对于那时候的我,一切都是新鲜的。不过,那时候交通还不是很便利,我从老家到深圳也经历了漫长的过程,辗转了好几次。从吕梁乘十小时的汽车到太原,坐了将近40个小时的火车,一路风尘仆仆经郑州抵达广州,再转乘汽车前往深圳。

一到深圳,就明显感觉到这座城市的勃勃生机。那时候在上海宾馆以西的地方都是农村,进了上海宾馆才真正算进入市区。路并不宽,道路两边都是荔枝林,工地随处可见,俨然能感受得到这座城市的别具一格。

来到深圳后,我进入姑姑的表带厂。当时在岗厦只有一个工业区,但那里有很多厂,外资厂就有好几家。我住在工厂宿舍里,每天在我姑姑的厂里跟着做学徒,学习五金行业的各种技能。偶尔有空的时候就到周边转一转,感受这座城市的魅力。我记得当时去到最好玩的地方就是香蜜湖,它当时是全国规模最大、设施最齐全,集吃、住、行、游、购、娱于一体的度假村。上世纪80年代中期,香蜜湖度假村风靡深港两地,成为来深圳的人必到之地。

1988年,由于我姑姑与厂子股东之间产生了纠纷问题,她决定退股分家,自己转行去做贸易生意。而我则通过姑姑的介绍来到石岩一家做餐具的厂,叫做友谊五金厂。那时候餐具都是使用铁皮,还没有不锈钢,我仍然当学徒。

刚开始到友谊五金厂的时候,宿舍是一层楼,一边男生一边女生。差不多三四十个人一个房,上下铺的格局,且所有的床都绑着摆在一起,晚上睡觉翻个身都能感觉整个宿舍在动。要想有点私人空间的话就买点布料当“窗帘”。

尽管厂区人多比较热闹,但晚上的治安却不尽如人意。如果出去吃个消夜,偶尔就会有人过来跟你要钱,甚至有人在晚上出去倒垃圾的时候突然失踪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因此,我们大多都不敢出去太远,尤其是晚上。

做学徒期间,加班是常有的事,也没有什么所谓的周六日双休。每年就春节回老家一次,回家之路充满坎坷。那时候在春运期间,很多人在广州火车站根本就挤不上车,即便上了车,站着的人也基本是被挤得悬在半空中的。车上想上厕所都上不了。因为人实在太多,根本挤不动。

1991年,崔永勤(左四)与同事在友谊五金厂员工宿舍聚餐。

1978年12月18日,中国首批、深圳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在当时的宝安县石岩公社上屋这个小山村里诞生

师傅领我进线圈厂

我学的那些技术在当时其实很紧俏的,这得益于我的一位师傅。1988年,厂里招来了一位年纪比较大、资历比较老姓王的师傅。后来厂里安排几个徒弟跟他学习,他看我还比较能干而且求知欲比较强,就选择了我当他的徒弟。尽管那时我不会讲也听不懂粤语,但我仍然仔细琢磨他所表达的每一层意思。当时他跟我说:“我看到你也很想学,你跟了我,就要好好学,学到了就是你自己的。如果不好好学,说句老实话我学徒多的是,随时不要你。”其实我听后还挺害怕的,生怕他不要我,丝毫不敢懈怠。王师傅对我很好,也很耐心地教我,同时我也比较虚心,还会经常帮他做一些杂活。

深圳经济特区的改革开放史是从引进外资兴办“三来一补”企业开始的。1978年12月18日,中国首批、深圳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在当时的宝安县石岩公社上屋这个小山村里诞生。时至今日,几乎所有的上屋人仍把这家企业叫做“线圈厂”。

在上屋线圈厂,诞生了中国改革开放史上第一批劳务工;这里有中国改革开放史上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在祖国大陆开设的第一条生产线;这里有外商在中国大陆签订的第一份办厂协议书。“线圈厂”当时在石岩也算是很大的企业,因此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好。1992年,上屋线圈厂新引进了一批设备,并开始新招一批技术工人。那个时候我的技术也相对比较成熟了,王师傅找到我,说他准备去线圈厂了,问我要不要跟他走,我说:“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就这样,我就跟着王师傅进入了上屋线圈厂。

一开始,线圈厂仅仅是“贴牌生产”,也就是飞利浦品牌在中国内地的一个小加工车间。从上世纪90年代中期到21世纪初,在这里生产的多个飞利浦产品中,市场上最抢手的是咖啡壶,每只在国际市场上能赚到50美元。

当时在石岩,对于五金这个行业来说,技术工人大多是广州人和上海人。但很奇怪的是,这些工人似乎“自成派系”。比如,上海师傅主要是在上屋线圈厂,而广州师傅则主要是在我之前的那个友谊五金厂。尽管我觉得自己到了很好的平台,但终究不能适应线圈厂,在这里只待了半年就离开了,又回到了之前的那个友谊五金厂。

事实上,线圈厂离餐具厂就十几分钟的路程,虽然离开了线圈厂,但我仍然跟王师傅保持联系,也会经常回去看他。后来没过多久,他自己感觉身体不大好,在线圈厂待了一年多,就回广州了。王师傅离开厂的时候我去送了他,但遗憾的是,当时没有留下他地址,住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现在,上屋线圈厂已经不在,被改造成深圳(宝安)劳务工博物馆,一切都流入到了历史的长河之中。

1994年,崔永勤在金科五金制造厂厂房内。

铸造厂的黄金时代

回到餐具厂之后不久,厂里在东莞买了地并建立新厂,这意味着餐具厂要迁移到东莞。选择跟厂搬到东莞的人并不多,大部分还是选择留在深圳。跟大部分人一样,我也没有选择跟着去。其中主要的原因是:其一,当时做学徒三年多,到1993年我已经是“师傅”,本身所具备的技术在深圳还是比较容易找到新的单位的;其二,在深圳石岩生活这么几年,朋友也都在石岩,也有点舍不得这个地方,毕竟我是从这里起步的,对这里有着强烈的归属感。

那个时候我开始到处找工作,关注的地方仍然是在石岩的五金行业,等待好的机会进入新的工作单位。当时的《深圳特区报》有一个版是专门刊登招聘信息的,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看到了一家港资厂的招工信息,觉得各方面都比较合适我。1994年,在经过面试之后,我顺利地进入这家生产密码锁的锌合金铸造厂(实名为“金科五金厂”),并担任主管的职务。

事实上,在刚开始做主管的期间,并不是十分顺利,时常也会出现无助的时候。比如,在铸造厂我的部门有十几个人要管理,人多也杂,常常有破坏规章制度的事情出现。

为此我不得不在部门建立了一套奖惩机制,如果有人表现不好,就罚他们的钱。但这种方式也会引起他们的不满。下班后,有人私底下找我,对我进行警告并威胁。更有甚者,在被厂开除后,找一些社会人士对我进行敲诈勒索、人身攻击的行为。不过后来,在朋友的建议下,我改变了一些相应的处理办法以及和人相处的方法,这样的事情才鲜有发生。

上世纪90年代中期,生产方式基本上都是手工。深圳对于人才、尤其是优秀技术员的需求十分迫切。为此,老板还专门派我到山西找一些优秀的技术人才,那时候国营厂一个月也才几百块钱的工资,而请到我们厂的技术员的收入可以达到一千多元,这在当时的环境下其实是为数不多的。

在铸造厂这段期间,我不仅提高了自己的技能,还学会了如何与人相处,如何管理员工等技巧。不得不说,对于一个像我这样从农村出来且没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来说,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进步。同时,在收入方面,我每个月加班之后能领到四五千块人民币,在那个年代也算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1997年,崔永勤(右一)在香蜜湖度假村。

我拿出自己打工的积蓄七八万元再加上借款几万元,跟他合伙租了一个100多平方米的门面,买了几台机器,在石岩注册了“华威五金厂”,生产锁具

自立门户创办工厂

1998年,无论是从生产技能,还是管理能力来说,我都取得了长足进步。有一位给我们厂供货的客户朋友,我们经常在一起玩,当时他骑着几万块的摩托车,让我心生羡慕。后来他劝我说,“你干脆自己出来做吧,技术也有,再投资一些钱,很有发展空间的,如果你不敢,我可以跟你一起。”我当时还十分犹豫,但在他的鼓励下,我终于下定决心离开工厂,开始自己投资办厂。我拿出自己打工的积蓄七八万元再加上借款几万元,跟他合伙租了一个100多平方米的门面,买了几台机器,在石岩注册了“华威五金厂”,生产锁具。

那个年代,大多数行业只要你能正常营业,就会有人找上门来跟你做生意。刚开始营业的时候,没有请师傅,也没有招工,全部是自己做,只有两三位亲戚帮我。合伙人负责送货,而我负责跑业务,最忙的时候,常常忘记吃饭,甚至一天下来,连水都来不及喝上一口。付出终有回报,我们慢慢开始盈利,并逐渐将起初只有100多平方米的厂房发展到3000平方米,六七十人的规模。不久后,经过蓬勃发展,合伙人也跟我分道扬镳,独立办起了自己的企业,我们彼此成了对方的客户。

五金行业一直是我熟练的领域,因此在管理上很少存在问题。随着近些年来科技的高速发展,很多传统行业逐渐被淘汰,对人力的需求也逐渐减少,我们厂也面临着转型升级的难题。目前,华威五金厂还有2000多平方米、四十多人的规模。从大的趋势来看,五金行业已经越来越不景气,虽然目前还可以维持下去,营业额也不低,但始终需要做好转行的准备。但对于我而言,任何计划都需要考虑稳妥,一步一步地走得踏实。

上世纪九十年代,崔永勤在富苑歌舞厅。

有人问我,现在土地这么贵,怎么不想着换个地方?其实真的从未想过要换地方。如果别的地方有更便宜的厂房,我还是不愿意搬走

深圳就是我的家

从来到深圳那天起,到选择自己创业,我从来没有想过会留在深圳,只是想着赚点钱就回去。毕竟从农村出来的,觉得最终还是会选择回到故乡。但是从1998年开始,我改变了这些想法,自己创业后,生意比较好,客户也络绎不绝,我觉得自己在这片热土还是有很大的发展空间。

其实我在1996年的时候就已经在老家盖了新楼房,当我决定在深圳扎根之后,我就放弃继续修建。因为我知道,深圳终究会是我自己的家。2006年,我在这里买了房,正式有了自己的家,愿望也终于得以实现。现在我已经有三个孩子了,最小的是男孩,但由于超生问题,我的户口始终没有能迁移到深圳,这是我唯一觉得遗憾的事情。

这些年,不仅仅是原经济特区内,石岩也发生了很大变化。以前的工业区,像上屋线圈厂、金科五金厂那一块的工厂已经陆续减少,搬走的搬走,倒闭的倒闭。石岩也逐渐从一个落后的小村庄变得更加现代化,但同时,交通越来越拥堵,房价越来越高。有人问我,现在土地这么贵,怎么不想着换个地方?其实真的从未想过要换地方。如果别的地方有更便宜的厂房,我还是不愿意搬走。因为这是我熟悉的地方,这里有我熟悉的人,我始终觉得这里就是我的家。

上世纪90年代,深圳的外来劳务工多得不计其数,他们为生计而奔波,梦想着有一天能立足于这片土地。我是比较幸运的,学技术比较早,进入外资厂也比较早,赶上了好的时候,遇到了好的机遇。当时跟我一起来的那一批二十几个人中,只有我一个留了下来。我在想,如果当初不来深圳,现在或许就是在老家踏实上班,庸庸碌碌一辈子了,生活水平各方面也可能还不如现在。这么一看,虽然有时候觉得过得比内地要辛苦,但深圳仍然是最有机会发展的地方。以前在工厂上班,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当自己有了一份事业以后,出来跑得多了才发现深圳还有如此大的发展前景。

我来深圳已经20多年了,虽不说有什么太大的成就,但是我有自己的事业和家庭,能给自己、给家人基本的物质需求。尽管这些事情很平淡,但在这个过程中,我学到了很多知识,见识到了很多在家乡想象不到的东西,我很感激也很满足。

崔永勤

山西吕梁人,1987年来深圳,一直从事五金行业,曾是改革开放后深圳引进的全国第一家“三来一补”企业上屋线圈厂(也称上屋电业厂)的劳务工。在石岩当地的工厂打工十年后,于1998年,成立自己的工厂——华威五金厂,现任华威五金有限公司总经理。

口述时间

2016年1月12日上午

口述地点

福田区上步中路1004号深圳市政协

本期采写:深圳晚报记者 程安逸 实习生 庄楠楠

前期统筹:

王外平 梁琼月 黄晓天

后期统筹:赖丽思

编辑:蔡励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