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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1-27陈难先:力助早期国际学校在蛇口落地生根

来源:深圳晚报发布时间:2016-01-27

我40岁时调入深圳,如今已是古稀之年。这些年里众所周知的是,我在蛇口工业区组建并管理了一小、二小、一中、二中共四所学校,即育才学校;鲜为人知的是,我默默地接应国际学校落地蛇口、帮助它们处理大小事务。

我本来与国际学校是筷子打飞机——八竿子打不着,但上个世纪80年代在蛇口做教育的也只有我了,于是我觉得有义务去帮助他们,这一帮就是28年。这些年下来,我不仅收获了许多跨国界的友谊,更见证了国际学校在蛇口落地生根的过程。

陈难先

SIS办学伊始规模很小,只有4名学生,一对外国夫妇担任教师,没有校舍,于是我将育才学校教师办公区五楼的部分场所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

由“校中校”形式开始办学

我是1982年10月调入深圳招商局蛇口工业区的,那时工业区刚建立不久,来自五湖四海的员工拖儿带女,于是就有小孩要读书的需求。当时蛇口工业区没有学校,仅在蛇口老街有一所渔民小学和中学,工业区员工的小孩都在那里借读。但那儿的老师授课都讲粤语,从全国各地来的孩子听不懂,因此时任蛇口工业区管理委员会主任的袁庚就提出要创办工业区子弟学校。

那时来工业区的人不多,翻遍干部档案,只有我过去有教书的经验,于是这个重任就落在了我肩上。在此之前我只当过老师,担任过的最高职务是中学教研组长、大学教研室副主任,从未做过校长,且袁庚提出高要求——建设一流的学校,我深知这沉甸甸的使命感。

1983年育才学校成立,我出任校长。十年后,育才四所学校中的三所皆被评为广东省一级学校(彼时“二中”才成立两年,还没资格参选),得到工业区员工和家长的认可。

原本育才和国际学校没有任何关系,我的工作职责里也没有国际教育,但工业区里有机构要办国际教育,我觉得应该支持并提供帮助。1988年的一天,工业区有人联系我说,中海油有位先生想与我商谈国际学校事宜,我满口答应,就当做支持工业区和南海石油事业的发展。

国际学校的产生和深圳经济发展有关联,当城市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引进外资必然带来外国人,而城市国际化达到一定规模时,就相应地产生国际教育的需求。1988年深圳就出现了这个现象。蛇口国际学校(Shekou International School,简称“SIS”)就是出现在深圳蛇口的第一家国际学校,后被广州美领馆认可为珠三角地区最早、最大的一所国际学校。

SIS是由CACT、阿科、菲利普斯和阿莫科四家中外合资的石油公司联合经办的,是为到蛇口来工作的外籍员工解决孩子教育需求而创办的子弟学校,四家公司派出代表组成校董会,校董会主席由四家公司的代表轮流担任。SIS办学伊始规模很小,只有一对外国夫妇担任教师,4名学生,没有校舍,于是我将育才学校教师办公区五楼的部分场所无偿提供给他们使用,以方便教学和办公。“校中校”那段日子,他们会刻意避开中外双方的接触和影响,常常在育才的学生上课时,就安排室外活动和休息;趁育才的学生下课时,则安排上课,因此彼此皆相安无事。

第二年SIS从育才学校搬出,迁至号称“蛇口兰桂坊”的酒吧街里,他们在那里租了两间房子,边上挨着一个会员制酒吧“蛇窝”(Snake Pit)。后来学生多了、规模也大了,蛇窝附近连像样的操场都没有,于是工业区便联系了鲸山别墅区,里面有不少办学空间,且仅收取每平方米28元的租金,还包含清洁费、物业费,可谓低廉优惠。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SIS稳定地发展。

缔结中外友谊

1996年,我出任工业区南海石油办公室主任,经常与中外石油公司打交道,也常去SIS校园看,与多任校长缔结了深厚友谊。时任SIS校长Bruce是一个美籍犹太人,有一回他领着我到学校篮球场走走,对我说新近安装的篮球架是从美国购置的,和NBA用的同一个牌子,但可惜场地太小,只有标准篮球场的一半。当时小区内有一条天然山涧,雨季来临,这山涧才发挥排水功效,平日里杂草众生、蛇鼠出没、蚊蝇孽生,Bruce就想将山涧填平,以解决学校场地不足之苦。我听了只点头称是,但此事超出了我的权限,不敢贸然允诺。

随后我与招商地产公司副总经理王铿联系,相约来到山涧边察看商谈,他告诉我解决办法是有的,必须先在涧底修建一条排水暗渠或涵管,确保山水得泄才能将山涧填平,整个工程量不小,还得请专业人士设计。Bruce在学校望见我们在涧边,就知道是为头几日所说之事而来,于是一路小跑赶到,向王铿述说苦楚和热望,王铿当即表态此事一定办好。工程很快启动,不到半年时间,山涧变成了一片草地,SIS的学生就可以在草地上做游戏、踢足球了。

国际学校校长是5年一换,Bruce任期满了,就从东京调来一位老太太Joanna出任校长。Joanna时期的SIS加入了国际学校联盟组织,与全国各地的国际学校联合起来,轮流做东道主搞活动。当时Joanna在蛇口举办国际学校师生摄影绘画联展,还邀请我出席。SIS发展势头不错,待到Joanna离任时,学生人数已有百名左右。

2002年,Robert Dunseth继任,这个铁腕人物带领着SIS进入火箭式发展的阶段。一直以来,石油公司聘请一所美国教育服务机构ISS(International Schools Services)管理蛇口这所国际学校。ISS成立至此已有80多年历史,向全球200多所国际学校提供教育服务,SIS历任校长都由这所机构选派。石油公司常年在蛇口经营,逐渐本土化,外籍员工越来越少、中国员工越来越多,于是国际学生数量就不多了。石油公司认为办学支出过大,便将蛇口这所国际学校转交给ISS接手,这成为ISS收购的第一家国际学校。Robert很有想法,在脱离石油公司管辖后到2007年为止,期间,学生人数从108名壮大到500多名。

上世纪90年代,蛇口国际学校老师迎接学生上课。

1997年10月国务院发布的《社会力量办学条例》施行,SIS已是广东省内建校最早、学生最多的国际学校,却是非法办学的存在

助力国际学校获“身份证”

国际学校在异地落地生根、融入当地发展并不容易,尤其是SIS创建时还在改革开放早期,对口的政策仍未出台,有关部门管理也较宽松,SIS未经注册就开办起来了。1997年10月国务院发布的《社会力量办学条例》施行,SIS已是广东省内建校最早、学生最多的国际学校,却是非法办学的存在。

有一回我问Bruce,SIS为何迟迟不办理注册登记?他坦诚回答,担心注册后政府会干预学校事务。我继续问道,没注册办学属非法,非法状况已持续十余年了,政府干预过吗?他答道,没有。于是我追问,既然非法状态下都没有干预,那么合法办学的SIS还会被横加干涉吗?Bruce茅塞顿开。

不久后,Bruce称校董会已同意申请注册登记,同时表达希望得到我的帮助。当时国际学校的注册登记由教育部主管,广东省教育厅负责审核申报材料,为此,我多次到访省教育厅,还邀请时任省厅政策法规处处长陈纲和科长李永忠到蛇口视察。正式进入注册程序后,要准备两本厚厚的申请材料,中英版本各一,我多次向Bruce细加说明,但经他传达到阿莫科经办人时,不是走了样就是经办人不理解,于是我便替他们填写了中文版,再由他们翻译成英文。申请文件上报教育部后,SIS顺利地获得批准,成为深圳第一家合法注册的国际学校。

2003年前后,SIS曾卷进一场税务官司。按照当时税务局的算法,学校自建校起偷税一千多万元,加上滞纳金、罚金总共接近两千万。Robert求助于我。我曾经建议他聘请一家会计师事务所、一个常年法律顾问,并且两个事务所都应该是境内的。他听信了我的话,但只听取了一半意见,雇佣了一间香港的机构。后来事情没有得到解决,我就推荐了一家深圳很大的律师事务所给他。

在这个问题上,我一直愿意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不仅是出于同行间的支持,还有一份为提升国内教育政策格局的公心。当时国际学校的法律法规还不健全,相关政策也不完善,公办教育系统不到位,因此作为弥补空白的民办学校是被允许的。

早期深圳荔枝园里有一些破破烂烂的中小学,最初曾遭遇过驱逐、关停的命运,但出于农民工实际需求,民办学校像顽草一般“野火烧不尽”。后来政策出台,政府要解决在当地工作的农民工子女教育服务问题,应加强管理,并给予民办学校适当支持、引导。在这样的环境中,公立学校、企业办校和农民工子弟校都不用交税,那么国际学校为何要纳税?国际友人来深圳务工,本质上与农民进城务工没有区别,应该享有相同待遇。

此外,彼时国际学校已不是新鲜事物,在全国范围内的数量达数百所,北京、上海、深圳等城市都有。万一这场官司输了,就会成为一个案例,往后这些国际学校都得循此案执行,这会对中国国际教育事业形成很大的打击。这场官司持续了3年,从深圳税务局打到了国家税务局、最高人民法院,最后官司赢了,Robert身上的担子卸了下来。

上世纪90年代,蛇口国际学校租用别墅区做校舍,图中“八”字形建筑大部分用以学校教学,泳池上方建筑是教堂,于上世纪90年代末拨给学校使用。

2002年底,蛇口QSI国际学校在龟山别墅区租赁一栋别墅开办了,开学典礼仅22名学生和家长出席,每年学费1.02万美元,且不收取赞助费用

将学费亲民的QSI引进蛇口

深圳早在上世纪80年代后期,就有两所国际教育学校,除了SIS之外,东部海湾边上还有一所法国人学校,由大亚湾广东核电站法国电力公司开办。进入21世纪,来深工作的境外人士越来越多,境外人群的结构呈现多样化,他们对子女教育的要求也多样化。例如,以汉语学习为重者,便将子女送进附近公立学校;以母语学习为重者,则创建“日本人学校”、“韩国人学校”等;以英美学制为重者,对学费高低需求也不同。

2002年,我的朋友Robert Fistch等5位外籍人士来到我办公室,讨论开办一所低收费国际学校的可能性。这五人代表了众多中低收入的外籍家庭,他们认为SIS每年1.6万美元和一次性6千美元捐助的收费标准过高,无法承受。我对此表达理解并愿意支持,于是我们6人约定日期赴珠海考察QSI国际学校。

我们前往珠海考察时,这所学校只有9名学生,教学、办公和活动都在一栋三层别墅里。在办学理念方面,他们和孔子的“有教无类”、“因材施教”十分相近,不挑拣学生,仅在学生入学时进行水平测试,根据测试结果安排合适的课程学习。在学费方面相对亲民,约1万美元。

考察后,众人意见一致,便下决心将QSI引进蛇口。到了年底,蛇口QSI国际学校在龟山别墅区租赁一栋别墅开办了,开学典礼仅22名学生和家长出席,每年学费1.02万美元,且不收取赞助费用。

QSI的办学情况在外籍人士间口口相传,学生数量快速增加,办学场地需求增加,从一栋加至三栋。由于别墅分散在小路两侧,相邻两栋间有一定距离,宾客来访参观校园还得上楼下楼、七拐八转,显得杂乱。QSI总裁James E·Gilson来蛇口时与我见面,并述说难处,后经我联系,时任市教育局副局长刘卓铿会见了他。James向刘局长提出,QSI愿出资50万美元在蛇口或附近地区建校,刘局长收下了QSI的材料,表示理解并愿意向市政府反映。很可惜的是,到了第二年,刘卓铿局长调任文化局任职,此事便断了线。

用地难、办学场所不足的问题早在SIS办学时就已暴露,不同于公立学校有政府规划的建设用地,国际学校仅能租赁现有的楼宇。SIS在Joanna时期,我曾向时任南山区副区长罗敏反映过这些难题。在Robert时期,学校发展极快,成立了高中部,为了缓解办学场所紧缺的问题,工业区将一栋用于储物的山顶小楼腾出来,提供给SIS做高中教学楼。开学时,时任市教育局外事处处长彭尧和南山区教育局副局长刘根平出席了剪彩仪式。

后来SIS的初中部场地不够,就相中了原小区边上的招商旅游公司大楼,耗费五六年时间拿下了那栋五层大楼;不久高中部场地又不够了,就搬到了蛇口海边上。办学用地始终不够,在不够的状态中,一点点往前滚动。

因此,当QSI遇到用地难题时,只好自行寻找合适的地方。我联系招商地产有关部门和负责人,为QSI租赁碧涛中心场地做协调,促成其签约、搬迁。

QSI校长Robert Fitch(犹太裔美国人,左四),不定期邀请陈难先(左三)在他家里聚会。

我与SIS、QSI两校交往多年,上自总裁、下至校长及秘书都结成好朋友,因此不能为了一份收入就弃朋友于不顾,我愿意继续免费为两校义务做顾问

年逾古稀仍义务相助

我相伴SIS走过了20多个春夏秋冬,ISS海外拓展部副总裁Adams夫人和SIS的Robert校长多次对外介绍,称我是他们的老朋友。某一年感恩节晚宴上,Robert曾当着许多人面说道,“陈先生是我们的老朋友……不,他不老,他是我们长久的朋友。”

这些年来,我帮助SIS和QSI两所国际学校,为深圳外籍人士子女上学尽了一点义务、做了一点贡献。我和蛇口这两所国际学校关系也密切,市区两级教育部门有关国际学校之事都会找我。2003年,市教育局教科所负责撰写关于深圳市国际学校的调查报告,张彦玲主任给我打电话,通知参加开会事宜。会后,我被分配任务是收集蛇口两家国际学校资料,协助执笔者叶文梓。后来此文收录在《深圳市教育蓝皮书(2003年卷)》中,另作标题“外国人及港台子女在深接受教育研究报告”。

2005年前后,Robert通过秘书向我提出聘请我出任受薪顾问的想法,每周到学校办公2、3天,条件是不能为其它国际学校服务。我思量再三,谢辞了,理由是我与SIS、QSI两校交往多年,上自总裁、下至校长及秘书都结成好朋友,因此不能为了一份收入就弃朋友于不顾,我愿意继续免费为两校义务做顾问。至今,我已经73岁了,仍然信守这份承诺。

蛇口的国际学校近年发展迅猛,除了这两校外,还有一所韩国子弟学校、一所日本子弟学校和一家美国体系的国际学校BASIS。无论从数量、规模、档次而言,深圳的国际学校远远无法与城市经济发展和国际都会建设相匹配,因此为促进社会经济发展、令外籍人士在此安居乐业,我呼吁市里国际学校的规划、布局、配套都能逐步健全。民办教育就像是石板下的小草,希望有人把上面的石板掀掉,让它健康地成长。

陈难先

1943年生于浙江省绍兴市,1967年毕业于北京大学西方语言文学系英语专业。1982年10月调入深圳市招商局蛇口工业区,组建并管理一小、二小、一中、二中共四所学校,即育才学校。曾任蛇口工业区教育卫生办公室主任、党委宣传部长、社区教育顾问等职。2003年退休。

口述时间

2016年1月8日下午

口述地点

福田区上步中路1004号深圳市政协贵宾厅

本期整理:

深圳晚报记者曾惠怡

实习生庄楠楠张丽萍

前期统筹:

王外平梁琼月黄晓天

后期统筹:赖丽思吴浩敏

本版历史图片由受访者、

深圳市招商局档案馆供图

编辑:蔡励敏